公安部：不排除股市资金通过地下钱庄流出我国

在最近破获的“上海操纵期货市场高燕案”中，这起以贸易公司为掩护，境外遥控指挥、境内实施交易，作案手段隐蔽、非法获利巨大的涉嫌操纵期货市场犯罪案件，就是通过地下钱庄将巨额获利中的近2亿元人民币转移出境的。而此前备受关注的挪用公款8亿元的“中国银行高山案”“周口中储粮案”等，也是利用地下钱庄来转移赃款。

今年4月以来，公安部会同中国人民银行、国家外汇管理局等部门，在全国部署开展了打击利用离岸公司和地下钱庄转移赃款的专项行动。

8月24日，公安部又专门召开全国公安机关电视电话会议，部署开展打击地下钱庄集中统一行动，并决定在全国组织开展三次集中破案行动。10月9日，中国人民银行、公安部、最高法、最高检、国家外汇管理局召开电视电话推进会，进一步部署推动打击工作。

南都记者获悉，截至目前，全国公安机关已破获170余起重大地下钱庄、洗钱案件，捣毁地下钱庄窝点300余个，抓获犯罪嫌疑人400余人，涉案金额达数千余亿元。下一步，公安部还将部署第三次集中破案行动，继续保持严厉打击态势。

公安部副部长孟庆丰表示，地下钱庄不但涉及金融、证券等经济犯罪，还日益成为电信诈骗、网络赌博等犯罪活动转移赃款的通道，成为贪污腐败分子和暴恐活动的“洗钱工具”和“帮凶”。尽管打击行动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但此类犯罪形势依然严峻复杂，涉案地区呈蔓延扩散态势。

NRA账户成“绿色通道”

公安部经济犯罪侦查局反洗钱处副处长束剑平告诉南都记者，目前，地下钱庄是一种俗称，近年来公安机关重点打击的地下钱庄，是指不法分子以非法获利为目的，未经国家主管部门批准，擅自从事跨境汇款、买卖外汇、资金支付结算业务等违法犯罪活动，一般以非法经营罪论处。束剑平介绍说，地下钱庄通常有三类，分别是跨境汇兑型、非法买卖外汇型和支付结算型。

对于这三类地下钱庄，公安机关已积累了一定的打击经验。然而，犯罪分子的犯罪手法也不断在更新升级。

2014年9月，中国人民银行反洗钱部门发现义乌宇富物流有限公司等账户存在大额资金跨境转移的可疑情况。9月16日，公安部经侦局、中国人民银行反洗钱局、国家外汇管理局把该可疑线索交给浙江省金华市公安局，代号“9·16专案”。

没有人想到，这会是全国范围发现的第一例通过NRA账户(非居民账户)实施资金非法跨境转移，也是迄今为止涉案人数最多、金额最大的非法买卖外汇案件。

金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张辉告诉南都记者，当时的线索显示，2013年1月以来，犯罪嫌疑人赵某宜在香港先后注册成立“义乌宇富物流”等数十家公司，利用N R A账户跨境转移人民币超千亿元，涉及的境内外账户多达850余个，涉及浙江省内外多地。

注册这么多公司和账户，目的何在？张辉介绍，主要是从事两种形式的外汇交易，区别在于资金是否发生物理性转移：一是利用N R A账户的漏洞及境外购汇无限制的特点，将人民币通过N R A账户跨境转移，在香港一些银行结汇后打给买家提供的账户。

二是借助境内外账户，通过网银操作，完成人民币和美元的分开单独流转，看似境内资金在境内流动，境外资金在境外流动，资金没有发生物理性转移，但通过境内外的“对敲”平账的方式，实际上已经达到了为客户跨境转移资金的目的。

南都记者获悉，因资金流动量大，赵某宜等其他犯罪团伙通常都会聘请专业会计，对每天的资金进出情况进行汇总统计，并制作电子版会计账。其中，杨某翔团伙的电子会计账显示，该团伙每日收益在5万元以上，最多一天达153万元，短短10个月就赚了2072万元。

为了查清这个团伙的犯罪事实，专案组成员付出了极大心血。

张辉告诉南都记者，“海量的数据导致一个Excel文件就有近100M的大小，需要35000张A 4纸才能全部打印完，叠在一起近3米高。”

为此，两个月时间，专案组30多名民警没放一天假。经过不懈努力，公安机关已查明“9·16专案”涉案金额达4100余亿元，打掉规模以上买卖外汇犯罪团伙8个，共打击人员30 3人，其中采取刑事强制措施100人，移送外管局行政处罚203人。

“假人头”背后资金暗流

相比金华“9·16”专案，福建福清“余某和”地下钱庄案从技术上讲，要简单一些，但涉案面同样很广。2015年4月，公安部经侦局与中国人民银行反洗钱部门研判发现福清的“余某和”账户可疑交易情况，涉及交易账户28678个，累计交易金额人民币162余亿元，该账户资金交易规模巨大、交易对手众多，涉及多个省市以及境外个人。

福建省公安厅经济犯罪侦查总队副总队长刘文年告诉南都记者，福建经侦对这一线索高度重视，该案很快就交由福清市公安局成立专案组侦办。

福清市公安局副局长王祥春向南都记者介绍了侦破的经过。王祥春说，面对巨额交易往来，专案组首先针对嫌疑账户主人余某和身份展开调查。

经查，余某和为残疾人，家属及亲友大多为农民，文化程度较低，无从事非法买卖外汇的可能，且余某和账户的银行预留电话均已失效。初步判定，余某和账户是“人头账户”。

专案组通过对涉及人员的包括账户预留信息、家庭成员情况在内的所有基础数据进行分析比对，终于绘出“余某和”地下钱庄的概貌。余某和账户的控制人为林某兰。以林某兰为首的犯罪团伙，使用亲朋好友的名义在本地、外地多家银行开设大量账号或借用、租用、购买账号，操控着数以千计的账户进行非法外币、人民币兑换业务。

也就是说，“余某和”、“余某恩”等账户，皆为该犯罪团伙操纵的“人头账户”。

福清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大队长张小勇告诉南都记者，该犯罪团伙属于跨境汇兑类型的地下钱庄组织，系跨境收支两条线。境外分支钱庄，分布于香港、台湾地区以及澳大利亚等国家。境内分支钱庄，则由各大大小小的钱庄组成，末端组织通过街头招揽客户、大额预订交易等形式，从个人的客户群中吸取资金。这些大大小小的钱庄间既各自独立又相互勾结，互相拆借资金或共同为客户兑换外币，以非法牟利。

据了解，目前已成功抓获7名犯罪嫌疑人。

打击地下钱庄有“意外收获”

南都记者在浙江金华、福建福清两地采访时发现，由于大量赃款通过地下钱庄流动，往往发现一起就牵出“一串”，因而这两地公安机关在打击地下钱庄案时，均有“意外收获”。

张辉告诉南都记者，“9·16”专案背后还涉及三类上下游犯罪。

一类是骗取政府出口奖励。自2013年以来，以潘某然为首的团伙在银川注册了12家贸易公司，通过深圳、大连、青岛等地的报关行、货运代理公司购买出口数据，由其名下公司报关出口，并向赵某宜购买外汇制造收汇假象，骗取宁夏政府出口奖励3860万元。目前，专案组已以“诈骗罪”立案并逮捕3人。

另一类则是骗取出口退税。在侦查中，专案组发现一个名叫俞某超的诸暨人频繁向赵某宜购买美金，且数额巨大。最终公安机关查明，犯罪嫌疑人俞某超与诸暨三星袜业公司老板及会计通谋，签订虚假购货合同，由三星袜业公司虚开增值税发票，俞某超以公司名义虚构出口，并通过向赵某宜购汇制造收汇假象，自2012年1月以来骗取出口退税达2000余万元。

还有一类是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侦查人员在对赵某宜的交易流水账进行分析时发现，赵某宜在建设银行宁波鄞州支行开通了多个N R A账户。针对赵某宜舍近求远的做法，专案组进行多轮审讯，最终其交代在2013年由建行宁波分行国际业务部的王某江介绍到鄞州支行进行购汇，并约定优惠20个点。通过王某江 操 作 ，帮 助 赵 某 宜 通 过N R A账户累计购汇1亿多美元，赵某宜分三次对王某江行贿20余万元。同时，通过相同方法，专案组挖出赵某宜通过交行金华支行违法购汇6亿多美金，并向国际部副经理韦某行贿40余万元的犯罪事实。

无独有偶。南都记者了解到，2014年底，外汇局与公安机关在长三角一带破获一起特大地下钱庄案，随后，通过追查上下游的资金流向，陆续发现查处了多起非法买卖外汇、虚假外商投资和骗取政府出口奖励的案件。目前，该案还在侦查中。

赃款借道地下钱庄

公安机关在福清“余某和”地下钱庄案中，则抽丝剥茧发现一条腐败线索。

王祥春向南都记者介绍，该案犯罪嫌疑人周某到案后，虽供述了与谢某国等人买卖美金的事实，但声称账户资金来源于一家从事建筑行业的大型国企，系合法资金。然而，对于为何国企资金会汇入其个人账户，周某无法提供业务往来资料。

为此，专案组民警北上至该国企，试图找寻资金源头。

查证过程中，民警发现该公司高管代某平、王某明等人已被纪委查获，涉案金额近亿元。经查，代某平系该国企总经理，涉嫌贪污罪。

王某明系该国企驻沙特区域商务副总经理，其帮助代某平将在境外贪污的300万美元通过谢某国等人所经营的地下钱庄(谢某国系周某介绍给王某明)，采用境内外钱庄核数对冲的形式，由境内钱庄账户转移至代某平指定账户，共计1800万元人民币。

王祥春介绍，当时这笔钱分7次转移入境，其中三笔有零有整，很特别，公安机关遂判断可能不是正常借贷或其他经济交往所产生，而是存在汇率差或手续费。11月2日，在福清市看守所内，周某告诉南都记者，这笔生意他获得的报酬是12万元。

事实上，这只是冰山一角。

在最近破获的“上海操纵期货市场高燕案”中，这起以贸易公司为掩护，境外遥控指挥、境内实施交易，作案手段隐蔽、非法获利巨大的涉嫌操纵期货市场犯罪案件，就是通过地下钱庄将巨额获利中的近2亿元人民币转移出境的。而此前备受关注的挪用公款8亿元的“中国银行高山案”“周口中储粮案”等，也是利用地下钱庄来转移赃款。

今年8月，南都亦曾披露，广东省公安厅经济犯罪侦查总队透露，在当时全省加紧侦破的地下钱庄案中，有两宗涉及中纪委发布的100名“红通”人员的转移赃款活动。

此外，公安部有关负责人曾表示，由于地下钱庄的交易资金量大且隐蔽，不排除一些股市资金通过该渠道流出我国，从而影响我国资本市场的健康稳定发展。

堵住监管漏洞，银行至关重要

公安部经侦局反洗钱处处长李明照告诉南都记者，要从根本上打击和防范地下钱庄，还需多部门配合。比如，工商管理部门要加强对公司注册的审核，防止不法分子利用注册无真实业务的公司进行地下钱庄活动；海关部门要加强对出入境携带大额现金人员的检查等。

李明照特别强调，银行监管部门要加强对银行账户开立、现金存取等方面的监管，及时调整有关监管政策，加强反洗钱交易信息的监测，及时发现和向公安机关移送线索。

浙江省兰溪市公安局一名民警也结合办案实际告诉南都记者，地下钱庄的实际控制者往往会“借用”多人的身份证开户，然后层层划转，以此来逃避监控和打击。如果监管部门对客户交易的真实性从严审查，就可以从源头上堵住一部分地下钱庄的活动。

而实际情况是，一些银行工作人员非但监管不力，反而当起了地下钱庄的介绍人。

南都今年8月曾报道，某银行深圳宝安支行时任行长沈某生，主动提出替香港籍商人陈达将巨资转移至境外，最终涉嫌诈骗600万元，东窗事发。后经公安机关调查，沈某生就是利用地下钱庄渠道来为陈达转移资金的。南都记者在多地采访中也了解到，有大量涉案“客户”证实，他们之所以找到地下钱庄，均是由熟人朋友介绍，有的甚至是银行员工介绍。

李明照还呼吁公众给予理解和支持。按照规定，在国家规定的交易场所以外非法买卖外汇是违法行为，极易给自己造成经济损失，情节严重的，还要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王祥春则举例，前几年南美某国就发生过华侨通过地下钱庄向国内汇入自己在外打工、经商辛辛苦苦赚来的300万美金，结果地下钱庄卷款潜逃。

最终，十几人只能向我国驻当地使领馆写信请求追款。

采写：南都记者 王佳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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